圖為庭審現(xiàn)場。黃文志 攝

　　特邀嘉賓

　　夏戰(zhàn)利 四川省涼山州喜德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監(jiān)委代主任（涼山州紀委監(jiān)委第七紀檢監(jiān)察室原主任）

　　莫色華曲 四川省涼山州紀委監(jiān)委案件審理室副主任

　　黃正萍 四川省涼山州會理市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副主任、一級員額檢察官

　　潘穎 四川省涼山州會理市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員額法官

　　編者按

　　談話函詢是開展黨內監(jiān)督的重要方式，體現(xiàn)對黨員、干部的愛護信任、管理監(jiān)督。實踐中，有的黨員、干部自作聰明、心存僥幸，在接受組織談話函詢時對自身存在的問題矢口否認，或者避重就輕挑揀一些輕微問題進行說明，對其相對較重的問題則予以否認，企圖蒙混過關。對于接受組織談話函詢時不如實說明問題的黨員、干部，應嚴肅追究其紀律責任，以“零容忍”態(tài)度破除僥幸心理，彰顯紀法權威。本期案例中，劉某某在接受組織函詢時不如實說明問題，應如何定性？劉某某以親屬及朋友名義在曹某公司投資后，曹某拖欠劉某某投資款及利息共計1247萬余元，其間，劉某某又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幫助曹某獲取工程項目，曹某先后送給劉某某1000萬元，系歸還欠款還是利益輸送？劉某某要求商人張某某高價購買其名下房產，為何認定為受賄？受賄數(shù)額如何認定？我們特邀相關單位工作人員予以解析。

　　基本案情：

　　劉某某，1993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某省A州B縣縣委副書記、縣長，A州C縣縣委書記等職務。

　　違反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2019年1月，劉某某在擔任C縣縣委書記期間，其親屬去世，劉某某在回家奔喪期間，收受C縣部分干部職工及相關人員所送禮金，共計21.05萬元人民幣（幣種下同）。

　　違反組織紀律。2020年9月，劉某某在接受組織函詢時，未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

　　違反廉潔紀律。劉某某長期以親屬和朋友名義在商人曹某（系劉某某的管理和服務對象）名下的小額貸款公司投資放貸共計600萬元，以期獲得大額回報。2015年，該小額貸款公司破產，未歸還劉某某投資款及利息。2019年12月，曹某因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判處刑罰。經法院審理，確認曹某的小額貸款公司欠劉某某投資款及利息共計1247萬余元，至劉某某案發(fā)未歸還。

　　受賄罪。2009年至2020年，劉某某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在行政審批、工程項目承攬等方面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送予的財物共計1933萬余元。

　　查處過程：

　　【立案審查調查】2022年3月15日，A州紀委對劉某某涉嫌嚴重違紀問題立案審查。2023年5月22日，A州監(jiān)委對劉某某涉嫌嚴重違法問題立案調查，并經批準對其采取留置措施；8月7日，經批準，對劉某某延長留置時間三個月。

　　【黨紀政務處分】2023年11月18日，經A州紀委常委會會議研究并報A州州委批準，決定給予劉某某開除黨籍處分；由A州監(jiān)委給予其開除公職處分。

　　【移送審查起訴】2023年11月18日，A州監(jiān)委將劉某某涉嫌受賄罪一案移送A州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A州人民檢察院將該案指定A州D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提起公訴】2024年1月19日，D市人民檢察院以劉某某犯受賄罪向D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一審判決】2024年10月25日，D市人民法院以劉某某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罰金二百萬元。判決現(xiàn)已生效。

　　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如何定性

　　嘉賓：夏戰(zhàn)利 莫色華曲

　　事實：2019年1月，時任C縣縣委書記的劉某某在操辦親屬喪事期間，收受C縣部分干部職工及相關人員可能影響公正執(zhí)行公務的禮金，共計21.05萬元。2020年9月，省紀委對劉某某進行函詢，要求對群眾反映其借辦理親屬喪事之機大肆斂財?shù)膯栴}作出說明。劉某某在說明中否認其在辦理親屬喪事中違規(guī)收受禮金。

　　《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規(guī)定的“在組織進行談話函詢時，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違紀和“對抗組織審查，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掩蓋事實”違紀，雖然都一定程度表現(xiàn)為沒有向組織如實說明自身的問題，但二者在行為性質、行為發(fā)生時間節(jié)點、主觀目的等方面均存在不同，實踐中應結合主客觀因素精準辨別。

　　一是行為性質不同。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規(guī)定，“在組織進行談話函詢時，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系違反組織紀律的行為，而“對抗組織審查，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掩蓋事實”則系違反政治紀律的行為。值得注意的是，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八十一條規(guī)定，在組織進行談話函詢時，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情節(jié)較重的，給予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若在有此行為的同時，還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掩蓋事實的，則依照《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六十三條規(guī)定處理，定性為違反政治紀律。

　　二是行為發(fā)生的時間節(jié)點不同。在組織進行談話函詢時，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的行為，要求發(fā)生在組織談話函詢階段。這里的“談話函詢”，不僅包括紀檢監(jiān)察機關問題線索處置方式中的談話函詢，也包括組織人事部門根據相關規(guī)定進行的函詢，還包括黨委（黨組）作出的函詢等。而對抗組織審查，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掩蓋事實的行為，既可以發(fā)生在組織決定審查后，也可以發(fā)生在違紀行為實施后、組織決定審查前，比如，在組織決定審查前主動向組織“上交財物”，并提供虛假情況掩蓋事實，阻礙組織審查工作等。

　　三是行為人的主觀目的不同。在組織進行談話函詢時，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行為，重在強調行為人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是一種消極的不作為，主要表現(xiàn)為不說、少說，對關鍵問題避而不答，目的是不讓自身的問題暴露。而對抗組織審查，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掩蓋事實行為，是行為人為逃避懲處、轉移視線、干擾審查工作而故意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是一種主動、對抗性行為，主要表現(xiàn)為混淆是非、胡編亂造，蓄意干擾、妨礙正常的審查工作。從行為人的主觀惡性上看，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行為比單純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行為更為惡劣。

　　具體到本案中，2020年9月，省紀委發(fā)函明確要求劉某某對群眾反映其借辦理親屬喪事之機大肆斂財?shù)膯栴}作出說明，劉某某沒有如實說明，而是予以否認，與審查的事實不符。由于劉某某在組織對其進行函詢時，只是對違紀事實予以否認，并沒有主動地向組織提供虛假情況、混淆是非、設置障礙，誤導、妨礙組織審查，因此，應定性為“在組織進行談話函詢時，不如實向組織說明問題”的違紀行為。因劉某某此行為發(fā)生在2020年，應援引2018年《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七十三條規(guī)定，定性為違反組織紀律。

　　是歸還欠款還是利益輸送

　　嘉賓：夏戰(zhàn)利 潘穎

　　事實：劉某某長期以親屬、朋友名義在商人曹某（系劉某某的管理和服務對象）的小額貸款公司投資放貸共計600萬元，以期獲得大額回報。2015年，該小額貸款公司破產，因資金周轉不開，曹某未歸還劉某某投資款及利息。2018年，曹某請托時任C縣縣委書記的劉某某幫助其承攬C縣相關工程項目，明確承諾會有感謝費。劉某某表示同意，并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幫助曹某承攬相關工程項目。2019年6月至8月，曹某認為該工程項目獲利頗豐，為感謝劉某某分兩次送其1000萬元，希望劉某某繼續(xù)在工程項目上提供幫助，并表示只要劉某某能繼續(xù)關照，自己很快就能歸還劉某某的投資款及利息。為掩人耳目，劉某某要求曹某將該1000萬元轉入其他多人賬戶，最終轉至劉某某個人賬戶。2019年12月，曹某因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判處刑罰。經法院審理，確認曹某的小額貸款公司欠劉某某投資款及利息（利率與同期曹某給予其他不特定投資人員的利率相同）共計1247萬余元，至劉某某案發(fā)未歸還。

　　實踐中，國家工作人員在接受請托前與請托人存在債權債務關系（國家工作人員為債權人），請托事項實現(xiàn)后，請托人給予國家工作人員財物，該財物性質是行受賄贓款還是歸還的欠款，這需要結合行為人的主客觀方面，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本案中，從主觀上看，劉某某具有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直接故意。根據在案證據，曹某在請托劉某某幫助承攬C縣相關工程項目時，明確承諾會有感謝費，劉某某因此表示同意，其主觀上對“為他人謀利、收受感謝費”有清晰認知。從客觀上看，劉某某作為時任C縣縣委書記，幫助曹某順利承攬該縣相關工程項目，其職務行為與曹某的獲利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因此，曹某在2019年6月至8月分兩次向劉某某轉賬支付1000萬元，該筆款項是基于劉某某此前的職務行為而支付的感謝費。劉某某上述行為符合受賄罪的犯罪構成。

　　有觀點提出，該1000萬元是曹某歸還劉某某1247萬余元投資及收益的一部分，不應計入劉某某的受賄數(shù)額。法院經審理未采納該觀點。從行為動機與目的看，根據曹某證言，之所以支付劉某某1000萬元感謝費，而不是歸還此前的欠款，是希望劉某某能繼續(xù)在工程項目相關事宜上提供幫助，同時，其認為該工程項目獲利頗豐，只要劉某某能繼續(xù)關照，自己很快就能歸還劉某某以及其他人的欠款。根據劉某某供述，曹某送給其1000萬元時明確表示該款項系感謝費，并表示等項目賺錢后會很快歸還此前的投資款及利息。由此可見，二人對于該1000萬元系劉某某職務行為的對價一事心知肚明。綜上，劉某某作為國家工作人員，主觀上具有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直接故意，客觀上利用職務便利，為曹某承攬相關工程項目提供幫助，并非法收受曹某送予的1000萬元，依法應計入其受賄數(shù)額。

　　值得注意的是，本起事實中劉某某作為黨員領導干部，明知商人曹某是其管理和服務對象，仍然在曹某的小額貸款公司投資放貸，以期獲取大額回報，其行為可能影響其公正執(zhí)行公務。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規(guī)定，通過民間借貸等金融活動獲取大額回報，可能影響公正執(zhí)行公務的，情節(jié)較重的，給予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情節(jié)嚴重的，給予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或者開除黨籍處分。因此，對于本起事實中，劉某某通過民間借貸獲取大額回報的行為，還應從違紀層面評價，定性為違反廉潔紀律。

　　利用職權向他人高價售房是否構成受賄

　　嘉賓：莫色華曲 黃正萍

　　事實：劉某某在擔任B縣縣委副書記、縣長期間，商人張某某欲在B縣成立混凝土公司，因公司經營的相關內容按規(guī)定需該縣政府主要領導同意后，方可辦理審批手續(xù)，張某某遂請托劉某某在公司審批事項辦理上提供幫助。劉某某向張某某提出，希望其能購買自己名下的兩套房產，并要求售價為240萬元（經A州監(jiān)委依法委托有資產評估資質的公司評估，劉某某名下該兩套房產當時市場價為178萬余元），張某某表示同意。2015年，張某某以240萬元的價格購買了劉某某的該兩套房產，二人簽訂了買賣合同，并辦理了轉讓登記手續(xù)。隨后，劉某某幫助張某某順利辦理審批手續(xù)并成立公司。

　　第一，劉某某此行為構成受賄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是受賄罪。根據“兩高”《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以明顯高于市場的價格向請托人出售房屋、汽車等物品的交易形式收受請托人財物的，以受賄論處。本案中，從主觀上看，劉某某利用擔任B縣縣委副書記、縣長的職務便利，明知張某某有求于自己，仍向其提出高價購買自己名下兩套房產的要求。根據張某某供述，其雖然知道劉某某提出的價格高于當時的市場價格，但認為只要劉某某能幫其把公司審批手續(xù)辦下來就行，送點感謝費也是應該的。由此可見，劉某某、張某某對于二人之間的行為系權錢交易有明確認知，張某某也不屬于“不情愿”被迫給付財物。從客觀上看，張某某高價購買劉某某的房屋后，劉某某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幫助張某某順利辦理審批手續(xù)并成立公司，實現(xiàn)了謀利事項。綜合主客觀因素，應認定劉某某此行為構成受賄罪。

　　第二，本起事實中，劉某某的受賄數(shù)額應以張某某實際支付價格與交易時涉案房產市場價的差額計算。根據《意見》規(guī)定，關于以交易形式收受賄賂的，受賄數(shù)額按照交易時當?shù)厥袌鰞r格與實際支付價格的差額計算，市場價格包括商品經營者事先設定的不針對特定人的最低優(yōu)惠價格。本起事實中，劉某某受賄數(shù)額的認定需結合交易時間、市場價格與實際支付價等因素綜合判斷。因此，A州監(jiān)委依法委托有資產評估資質的公司對涉案兩套房產交易時的市場價格進行鑒定，經依法評估認定兩套房產總價值為178萬余元。而劉某某與張某某的交易價格為240萬元，高于市場價61萬余元，該61萬余元差價應認定為劉某某的受賄數(shù)額。綜上，劉某某本起事實中的受賄數(shù)額為61萬余元。（作者 方弈霏）